韩震
“老家陆圩有片古梨园,再不看就错过季节了”。 雷子还在出差回来的高速路上就打电话了。戴眼镜的雷子,三十出头、瘦削、斯文,真诚又有感染力,下午四点我们便成行了。
出县城向北,开车沿着一条灰白的乡村公路在麦地里蜿蜒,雷子路熟,车子摆弄得起起伏伏,两边将舒未舒的柳树枝条连同油菜花受惊似地向后飞奔,清凉的微风带着淡淡的清香,孩子般一路尾随。车行约半个小时,忽见道路加宽,陆圩到了。雷子说这是前年秋天,前任女县长路过时,惊叹这里犹存一片百年古梨园,欲以政府名义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,为作配套将此路拓宽的。
远远看去,梨树棵棵高大威武,行列分布整齐稀疏,树下套种的麦苗碧绿一片,灰黑的树干,托举一树树淡白的梨花,在四周金黄色油菜花映衬下,梨园愈加清清白白。顺着一条踩踏的斜路走进园子,虬龙般的梨树,老迈得像拄杖老人,皴裂的树皮毫无疼感的脱落,空洞腐朽的树干从容地支撑嫁接的枝叶,宛如一群鹤发童颜的长老牵着子孙,怡然自乐,宽阔的株距行距不影响人们远处观赏的壮观,也不耽误庄稼的生长,主人的眼光和智慧经历岁月的漂洗,流露的却是当年农村先进的生产力。
看过多地产业园式的万亩梨园,大多拥挤的像个庙会,杂乱而没有章法,不象这里的梨树从容淡定如列队的仪仗士兵。其实这个季节是花的天下,城区迎宾大道的樱花、紫叶李争奇斗艳,颜色总是灰蒙蒙的,像没落的贵族;护城河畔的桃花、紫槐、海棠花交相辉映,飘散的香味中总也去不了河水的浊气;人造景点的各种花草,被栽植的相互映衬,错落有致,是高科技培育的新品种,个头不高,已繁花满枝,像早孕的少女,看起来有一丝催熟的感觉,让人疑虑背后掩藏罪恶和肮脏。唯独这片梨园既有岁月的忧伤,又有端庄、悠闲的人文气息。
这是一片地主的庄园,雷子说“我太太爷是当地有名的大地主,清朝时便广置良田,家中骡马成群,记忆中,二太爷在我小时候,还是长袍马褂,瓜皮帽,文明棍,阔少遗风依旧,时常给我讲述四书五经,背诵古文观止,颇有文墨”。村里老人说,民国初年,天下兵乱,老地主嘱咐儿孙不再置田,但仍重金聘请赋闲的举人教育子女,足见,在以温饱为富足生活标准的年月,能开出一片果园,无论出于悠闲情结还是作物套种经营的智慧,已经不足为奇了。
梨园北面有棵合围粗的塔松,冠如华盖,甚是辽阔,同行的裴先生说“冠有多大,根有多长!”。驱车离开时,我仿佛看到了盛夏的梨园,浓荫下,一袭白色裤挂的雷子祖太爷,端坐靠背藤椅,慢条斯理地摇着蒲团扇和孙辈们聊着经书里的典故。